洗一個杯子,泡一壺茶。
我不懂茶道,既沒有那個的閑情,也沒有那超脫世俗的富貴人的雅致。
茶之為道,大約要起源于中國唐代,或者更早。規(guī)矩極多,并且講究。到宋明時候,倘要喝一回真正的好茶,體味那深奧的茶道,則似乎更難。無復十三宜,或七禁忌,豈是尋常百姓的話題?縱使傳到日本以后,都有和、敬、清、寂四字。要懂得個中三昧,那茶要冷幾回呢?
我在心情還好的時候,悠閑地喝一杯茶,便是我和我要喝的茶之間的道。
看茶葉在杯中充盈,盛開。并有淡淡的香味溢開來了。那味道不同于世間諸味,一任你山珍海味,玉露瓊漿,都難以掩蓋這升騰在杯口,飄逸在屋里的茶葉的芬芳。我甚至還知道,只消這一縷清香,便可把世間味道驅(qū)逐開去,留一踞迥異于塵世的境界,給那有幸的飲者。
且視目前的這縷芬芳,是專于我自己的罷。我不知你是開在哪里的青山綠水,哪里的清凈之地,但覺得這味道,竟是我平生第一次消受,鐘天地之氣,沐日月之華,卻升騰在這樣的一個人的面前,應(yīng)該說,終是你我的緣吧。
你我之邂逅,本是在無意的遠游。你既非龍井,亦非鐵觀音,怕也不是毛鋒之類。但這味道,清新而超群,在我所喝過的茶中,是沒有過的。我似乎看見你獨自在自己的山頭,迎了清風,擺了你的碧綠的裙裾,不與花草相爭 ,但是幾個人知道你的孤潔的心事呢?
我沒有藏酒的習慣,因我總等不及明日的黃昏,等不及再打開來倒一杯。我卻藏得一包好茶,那是我自己的,并且不把它與這世間任何的茶來混合,那是屬于我的獨特的味道,若有可能,可許我一生擁有否。
看那茶葉,已經(jīng)全部盛開,搖曳于杯中。小呷一口,閉上眼睛 。我在剎那間醉了,或者是悟得禪機么?“茶筍盡禪味,松杉真法音”。東坡如是說,他當時,怕也正喝他自己的茶,品他自己的味的。
妙玉評茶,說一杯是品,第二杯是喝,第三杯,即是飲驢了。害的黛玉起身告辭。總覺得此言有些過于清高,虛偽。大概她之茶道,不過品茶耳。若真得此中趣味,能深體人茶之合一,縱使飲一大缸,終究也是知己。怪道她是個出家人,若我,怕也要起身離開的。
再喝一口,我覺得自己的心里,難得的溫暖的滋味,驅(qū)散開凝結(jié)于內(nèi)的累年的冷清,卻是你給我的。
品君如茶,這淡淡的溫煦的芬芳,也是你給我的么。